1937年,六月,杭州──

 

  春花凋謝,西湖湖畔一片綠意盎然。遊客如織,看蘇隄、看雷峰塔的斷垣殘壁,看景看人,沿岸小攤販聚集,自是熱鬧不凡,人們都要摩肩擦踵而過。

  

  他站在橋畔,青碧色湖水映照一身挺拔軍裝,肩上閃著幾朵勳章,陽光照耀下猶如金花,黑髮隨暖風輕拂,拂過那張俊而不冷的臉龐,幾個黃花閨女經過都朝他一瞅,男子倒也不避嫌,回望過去,明亮的黑眸裡滿是笑意。

  

  不知是在等人,亦或被繁華美景吸引。

 

  她躲著樹後偷瞧,這些日子來,男子每天都在,但不上橋,不陪著美人佳麗遊湖,只是站在橋畔,不知看著什麼地出著神。

  

  輕輕拉起唐衫長裙襬,淡粉的布料滾著金線鑲邊,烏黑齊長的瀏海邊上簪著牡丹,不用說也知是假的,這季節江南牡丹怕是謝光,只能從海外來的洋貨裡揀得,更顯得女子身分的不同尋常。她眨著水汪大眼,想更靠近男子些,瞧他究竟忘了什麼出神?如果是個美人就罷,但美人也不會天天在橋畔的,要不,是著了魔見了鬼怪?

  

  女子一驚,更提起了要接近男子的勇氣。

  

  六月端午方過,說不定真被蛇精妖怪纏上,倒不是白素貞故事不好,只是這樣一個俊美男子倒給一條蛇精,她真有點不服氣,要怎麼了,給爹爹看看也過。

  

  想著,她就又更靠近,腦子裡還轉著開場白,男子倒先回過頭來,扭頭看向女子。

  

  「妳可來了。」他笑著,聲音裡透露出不尋常的口音──這人不是中國人,至少絕對,不是本土生長的。

  

  她往後一看,也沒看到別人,難不成男子是在對自己說話?愣愣地轉過頭,她有些癡呆地拿著右手指著自己。

  

  「我?你是在等我?」

  

  男子笑而不答,從外衣內袋裡掏出一摺疊整齊的絲絹。

  

  「妳的,對吧?」他遞給她,上頭繡著娟秀的兩個字,「皇甫」。

  

  「你怎麼會有……你從哪裡撿到的?」女子有些慌張,那字是來自她母親的手,她生辰那天拿到的,家族裡比起名字最重要的,莫過於姓。

 

  仔細一想也不知道哪天弄丟的,至少在男子拿出來以前,女子一直以為這在裙襬口袋的。

  

  她接下絲絹,連一點灰塵也沒沾上,摺疊的乾淨整齊,好似他的軍裝制服,一絲不苟。

  

  男子笑笑,又是一陣暖風吹過,吹下幾片綠葉,午後的陽光灑落,將男子硬挺的五官照得更加鮮明,一抹淡淡的酒窩就在薄唇邊上展開,女子竟一時看愣了眼。

  

  半晌,他才回答道:「路易斯,我的名字叫路易斯。」

  

  「路易斯」,女子在心中默念著,就像寶貝一樣輕巧呵護。

  

  這時她還不知道,這個名字會成為她生命的全部,充斥在世代之間,再不容易輕輕揮去。

  

  在暴風雨的前夕,生命總是寧靜的。

 

  而那正是個美麗的六月天,在杭州西湖湖畔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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